性别焦虑、认知觉醒、开始吃药、向家人或密友出柜、就医确认、开始吃药……药娘所经过的路看上去大致是相似的。然而,由于成长环境、接触人群、个人性格的不同,每一条路都可以生出无数条分岔路,伴随着不同的选择,延展向看不清的远方。
药娘服药变性
“就像是犯了身体背叛灵魂的罪”,药娘选择以吃药的方式与身体进行斗争。然而她们需要斗争的,又何止是身体而已。
药娘服药变性
青桐站在镜子面前,镜子里的自己,短发,脸部轮廓分明,胡须悄悄冒出来,喉结像一个孤零零的小山包一样凸起在顺滑的脖颈皮肤上,肋骨宽宽的,胯骨处却窄了下去,这是一副年轻的男孩子的身体,只不过眼睛格外秀气几分。然而,这幅身体是青桐的囚衣,常让青桐感觉到几度崩溃,每一天都难以捱过,青桐想努力忘记自己的身体,甚至幻想成为缸中之脑。
清晨勃起的时候,青桐盯着自己的男性,愤怒和绝望像是被烧红眼睛的黑蛇一样往心里钻,它像是在以一种耀武扬威的方式宣告着自己的存在:“你想摆脱我吗?不可能!我就在这里!”
就像是被插错了花瓶的花,像是高度数的白酒被灌在酸酸乳的瓶子里然后放在儿童饮品区出售,在青桐的心里,自己其实是个女孩,自己一直是个女孩,却被封锁在了一个男性的身体里面。
成长是在不断克服对身体的厌恶中进行的,也是在不断说服自己不要再试图改变性别的过程中推进的。青桐去剪短发,穿男生的服装,洗完澡要把浴巾围到腰而不是胸。青桐一直拼命合群,在细节处小心翼翼地恪守做男孩的“规矩”。
青桐的成绩一直很好,高考那天,其他同学在考场上完成十二年寒窗的最后一搏,自己却在房间里打了一整天的游戏,因为早就拿到了保送国内一所知名985高校的资格。青桐不想给爸妈添麻烦,从小接受的教育是“要让爸爸妈妈幸福啊”,于是想就以一个男生的身份活下去吧,拿到学位证,找一个工作,接受家里人的介绍找一个女朋友然后结婚,在油盐酱醋的细碎争吵中生下一个孩子,深夜对着枕边的人异梦……
大学以后,青桐尝试过以一个男生的视角去看待这个世界,鼓励自己“行动起来!”,在做了一个星期的思想准备之后,青桐去向一个男同学要了一个“种子”,尝试了有生之年第一次“撸管”。在经过了二十四小时的等待以规避传说中“贤者时间”后,青桐觉得自己还是没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生理上的同性会对这种感觉趋之若鹜”,不能体会到那种兴奋感冲击头脑的感觉。就像是从小不明白男生的脑袋里都在想什么,不喜欢大人对自己说“她是女孩子,你要迁就她”,会对其他女生会有隐隐的嫉妒。
像青桐这样对自我的性别认同和大多数人根据其官指配的性别不同的人,被称为跨性别人士。在中国,最有名的跨性别者应该是金星,是曾以“刘霆”的名字以及男生的身份被评委“全国道德模范”后做了性别重置手术成为女人的刘婷。
然而更多的跨性别者仍处在困顿的状态,通常伴有性别焦虑,因为自我认知或者表达的性别与生理性别不一致而产生的苦恼或是抑郁。
对于青桐来说,焦虑是每一天的生活,是清醒时刻必须需要面对的撕扯。是逃避镜头不喜欢拍照,是不想把头发剪短,是不想承认自己在看到吻戏的时候带入的是女生而不是男生,是看到毛茸茸的花巧饰品要故意表现出一种嫌弃的感觉来掩藏自己的喜欢,是不敢和人交心怕被其他同学发现继而群起而攻,是不敢写日记甚至害怕自己会说梦话……
同样,相伴的“觉醒”也并非刹那间的顿悟,而是附着在焦虑之上,经历过无数次自我怀疑和自我欺骗的起伏,消磨掉很多对抗生活的勇气。最后,她终于确认“我想要放开全部的自我去爱这个世界,去爱合适的人,为此我需要放开的自由的,脱离抑郁枷锁的我自己”。
大学休学过两次,换过三次舍友,如果不是因为抑郁,可能已经本科毕业了。有时候抑郁到没办法起床,不愿意清醒不愿意不想面对自己,连认真看看书也不能,每天不是睡觉就是打游戏,直到挂掉几门课,被姐姐从网吧里拖出来。青桐明白自己抑郁的根源就在那里,但它不为自己的意愿所动,身体的意愿也灵魂的意愿向背离,就像是《上帝之城》里说的,犯了身体背叛灵魂的罪。
如果自己的心理认同也会男生也许会过得更轻松些吧。青桐曾想过如果自己是个顺性别男生,可能不会这么孤零零的,和同级的女孩子谈一场美好的恋爱,复习周穿得邋遢一点专心复习,跟着大方向做着大多数人都在做的事情,年少不知愁滋味,多好。而不是像现在,站在山的被阴,过着地下党一样双面的人生。
在这样的心理压力下,死亡便仿佛成为了退无可退后的归所。青桐说,如果没有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也许自己就没有挺过自杀的诱惑。
一六年七月份,青桐开始开始吃药了,“以我自己,再努力也办不到了。”
很早之前,青桐在网上知道药娘这个概念,四五年前她知道一些跨性别女性会吃烯雌酚之类的雌激素,或者是悦可婷之类以孕激素为主的避孕药,来实现抗雄,让自己更加女性化的效果,但她没敢尝试。
在药娘的圈子里,会把这些抗雄补雌的药称为糖。有时候一些新人加入,群里的老人们会反复劝新人一定要想好,这种事情没的后悔,“糖里有毒”。
除了恶心、头痛、无力、嗜睡等副作用,这些激素类药物会引起抑郁、狂躁,对肝和肾的功能都有影响,且药效不可逆,若服用超过一定剂量或时长再停药,男性的生育能力就再也无法实现了。
现在青桐在吃色谱龙来抗雄和一种叫做补佳乐的雌激素,借鉴过国外激素替代疗法(hormonereplacementtherapy,HRT)的处方,这些药“更靠谱些”。
青桐大多通过淘宝或者海淘买药,她看得懂盒子上的英文,会定期去医院查一下性激素六项的指标,去医生那里挂号确认一下“没啥大事”。
比起一些药娘“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青桐要更理智和谨慎,尽量把药物的伤害控制在最低。
开始吃药的前一两个月,青桐整个人变得很敏感,被碰一下肩膀也会觉得浑身酸软,有时候还会恶心头痛,但当她发现终于不会再勃起了还是舒了一口气。
“但就像是解锁了新的权限”,整个人总算是又回到了受控的状态,慢慢像一个女孩子的状态靠近,青桐终于接受自己的身体,也时而会思考做一个女孩子的意义。
“你有时候必须知道你追求的是什么,是那些刻板印象吗?是哪些裙子,那些妆容吗,还是绑在这上面的那些特质?这些都不应该是,都不应该是所谓的意义。就像我不应该用‘从小喜欢粉色玩偶’这样的话来证明我应该是个女孩子,虽然这是新闻里对跨性别的报道里面非常常见的。
我会这样告诉自己,它不需要什么意义,它就像我自己的存在一样,我不需要去证明什么,就像你可以很容易找到活着是没有意义的论据但我们还是活着,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我们此时此刻正活在这个世界上。”
当身体背叛了灵魂,青桐选择用外力使其皈依。
青桐本身学的是理科,同时也很喜欢文学和哲学,她常常会听听迈克尔杰克逊的Youdon'tcareaboutus这首歌,她比大多数人都明白世界上其实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
现在,她有时候会用激萌软件自拍,在粉色的猫耳朵装饰和美颜滤镜下面轻轻地抿嘴微笑。
雌性激素改变了脂肪的分布,让青桐的脸变得更加圆润,有时候会被人说“人证不符”,青桐会笑笑说:“吃胖了,脸圆了,头发长了呗。”会因为外卖小哥一句“美女,37楼怎么走。”而偷偷开心。
跨性别女生很容易感觉到满足,格外喜欢留长发,喜欢粉色,喜欢可爱的裙子,因为胸部发育多一点而兴奋。青桐说:“一些药娘会很愿意迎合刻板印象,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得到周围人的承认,才能有安全感,从某种角度来看,难道金星不是这样子的吗?”
她跟高中时代的好友出柜,看着他一边纠结于要尊重体谅她的选择,一方面为她吃药可能带来的身体损伤而担忧,青桐觉得很温暖。
青桐现在也开始慢慢规划自己的未来,也许会出国,去一个对跨性别更友好更接纳的国家,计划毕业后做去势手术。青桐知道,这个社会并不会单纯因为一副女性的外表而把她看作是女性去接受,但至少买衣服容易一些,也许还会做些修修面骨和肩骨的手术,这样出门和人打交道会更容易些。就像她说:“不论如何,性别重置手术的本征目的不应该是改变器官的形貌,而是让自己的生活更好。”
在知乎回答“当药娘是一种怎样的体验”时,青桐写了这样一段话:罗马人,希腊人,在家乡的土地上建立了自己的城邦,国家,把自己的诗歌,哲学,和军队输送到各个地方。可是哪怕背井离乡,哪怕饱受磨难,哪怕潦倒终老,犹太人依然在寻找自己的应许之地。
改变:“既然人生苦多”
今年六月末,三十岁的周烨开了一个“切蛋直播群”,在群里随时播报她在泰国水门做去势手术的细节。
“今天在泰国吃了火锅”、“泰国的肯德基很便宜”、“我的手术就是个小手术,很快啦”……群里二十几个人,有人好奇,提各种和手术有关的问题,有人发发自己的照片,和群里的其他人聊天,还有人发了红包给大家抢,红包封面上写着“切蛋顺利”、“切了就好了”。
手术当天下午,周烨还在群里汇报:“出门了”、“上车了,不堵车还好”。群里有人回忆,之前另一个“姐妹”做手术,也是下午一点半出的门,“这个时间很玄”。
手术出来,周烨精神不错,自己走着就回酒店了,回去把群名改成了“就叫我……小太监吧”,过了两天改成了“叫我大总管”。
其实,这不是周烨第一次切除睾丸的手术,只不过,上一次是由她自己动手。
2009年国家卫计委办公厅办法的《变性手术技术管理规范(试行)》中规定,变性手术需要满足的材料:有精神科医师开具的易性癖病诊断证明、患者提供已告知直系亲属拟行变性手术的相关证明等,还要满足“对变性的要求至少持续5年以上”、“且无反复过程术前接受心理精神治疗1年以上且无效”等条件。
这就说明周烨必须要向父亲母亲出柜,还要经过更长时间的等待。
于是周烨想,不走正规医院了。况且私下找医生来做价格还更便宜。
然而,听到自己约好的医生因为非法行医被判了刑没办法给自己做手术了,周烨觉得非常绝望。一时着急,周烨决定,那就自己来做吧。
周烨认为自己已经做了比较充足的准备。她在网上看了些许多教程,在淘宝上买了些基础练习包练手,“它里面有那种硅胶块海绵块可以联系怎样缝合啊结扎啊,网上还有视频可以看,告诉你什么时候换刀、换几号刀之类的。”然后又通过特殊的渠道买到了用来局部麻醉的药物。
“练得这么熟,我觉得自己肯定是没问题的嘛”。
可意外还是发生了
有一条血管被刀一碰就破了,然后周烨手中的钳子松了一下,血管一缩,出血点就不见了。眼看自己处理不了了,周烨在内裤里垫了很厚一沓卫生纸,自己打车就去了医院。
去的第一家医院深夜没有泌尿外科的医生值班,于是连忙又去了另一家。一开始说只要清创就好,后来医生说还是需要手术,又去做抽血检查、打破伤风……当时垫的一沓纸已经被血湿透了,然后沿着裤管流到鞋上,淌到地面上。
医院走廊的灯光很明亮,照得周烨有些眩晕。男友赶过来帮她缴费,按压着伤口,但是男友不能帮她签字手术,父母从家里赶来又需要时间。周烨出血量太大,头晕,浑身发冷,问医生能不能自已先把字签掉,医生跟父母通了话,决定先做手术。“我当时感觉我已经快要熬不住了”。
男友在手术门口等,父母半小时后赶来。还好手术顺利,在医院躺了几天,周烨又生龙活虎了起来,今年六月末,周烨找好中介去了泰国,找医生把另一只“蛋蛋”也割掉。做完手术,周烨拍照留念,发朋友圈,“下辈子不要来找我了。”
刚上小学的时候,周烨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三四年级之后,这种“不对劲”的感觉更加明显。周烨不喜欢爸爸给她买的黑色、深色的衣服,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会偷偷用爷爷的老式剃须刀刮腿毛,刮得腿上都是血口子。
周烨发育得算比较早,初二的时候个头已经超过了一米八,整个人又宽又壮。发育之后,周烨渐渐发现自己是喜欢男孩子的,觉得也许自己是男同性恋吧,但又觉得非常厌恶自己身体上男性的性征。
初中的时候,网络还没有很发达,大家在BBS聊天室里聊天,到了高中,周烨隐约觉得自己其实还是想做女生,就在网上搜集资料,会特别关注一下类似于“泰国人妖变性”这样的新闻。周末,周烨去买旧书的集市转悠,淘换一些“标题惊悚的”、“和变性、泰国人妖有关的”小杂志和书,甚至还找到了美国一本FTM(跨性别男性)的自传。
一些文章里说,泰国人妖会吃一些含雌激素的避孕药来维持女性的第二性征,周烨看了有点激动,拿着零花钱跑到离家很远的药方去,跟店员说:“我要买避孕药”。
店员问:“你给谁买?”
“我给我妈买的,我妈让我帮她买。”
“那你要长效的还是短效的?”
“长效。”那个时候周烨什么都不懂,就觉得字面意思来看,肯定是长效有用一点。
买了一板“长效”,周烨开始一天一粒。吃药之后,胸部变大,乳晕开始变粉,“身上有一种奶香味”。那时的周烨不懂得用量,也不懂得避孕药里的孕激素会使自己产生抑郁情绪,有时候周烨一天哭个三五回,看谁都像是要欺负她。有一次学校体检,周烨肝功能没过,她觉得,应该是吃药的原因。
“那个时候状态特别特别不好,就觉得如果女孩子的状态是这样的话,那我不要做女孩子了吧。但后来想想,其实是那段时间药量太大了,导致了抑郁。”
在那之后,周烨停药吃药又反复了几次。大学的时候,在网上查到吃螺内酯可以抗雄,又买来吃,吃了半年不到,还是因为用量太大导致腰肾部位疼痛所以还是停了下来。
“现在网上可以找到比较安全的药量和配比,但是我那个年代就是自己瞎吃,没什么可借鉴的,有时候就觉得多吃一点效果可能会好一点。现在这个药量,也真的是很多前辈的大姐姐阿姨们拿自己的肉身试出来的。”
即使到现在,很多药娘因为年纪小的或者了解的欠缺,仍然会不顾药量去吃药,同时,因为目前对跨性别的认识不够,大多数城市的医院往往没有针对性别焦虑或者跨性别人群的科室,很多人没有医嘱可依,只能靠贴吧、QQ群的经验。
出于对男性性征的厌恶感,周烨又开始吃“抗雄”,但周烨现在了解了副作用,懂得控制用量,开始工作后的她也会为自己买些好一点的药。
对于“抗雄”带来的身体上的变化,周烨也觉得满意,但仍然觉得缺一点点,直到她开始尝试用一点雌激素。“就像是一杯水,总有两三滴不满,开始用雌激素之后,就像是那两三滴水终于也加进去了,它满了。”
后来,她接触到了一些关于跨性别的线下的活动,加入了些微信群,相互交流,也有些人会发自己的体检结果,有些人会发点语音让大家听听最近练习“伪声”的成果,也有人制作了些“对方不想说话并向你扔了一盒补佳乐”之类的表情包在刷屏。群里把跨性别男性称为“兄弟”,把跨性别女性称为“姐妹”。有圈里比较“资深”的朋友对她说:“你既然吃雌激素,应该也是跨性别女吧。”
16年,周烨陪一个姐妹去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开做性别重置手术需要的“易性癖”诊断证明的时候,自己也去挂了号,做了心理咨询,医生确认她为易性癖。
这张证明推动她解开了长久以来困扰她的对性别认同的困惑,到了将近三十岁,周烨才渐渐认定自己是一名跨性别女性,这之后,她选择了手术对身体进行改变。
因为周烨性别认同的转变,出于对周烨身体上种种变化的畏惧,原本是男同性恋的男友跟她分手了,但周烨一直记得男友曾告诉她:“人生苦多,还是要做自己。”
争取:“其实我没有跨性别”
走在路上,一个陌生的男人看到H.C,白眼一翻,说了一句“男不像男”。
H.C愣了一会儿,觉得生气,觉得他凭什么审视自己。可那人已经快步走掉了。
H.C很瘦,小腿笔直细长,下巴尖尖的,架一副黑框眼镜,让人觉得清秀。后脑勺上扎一个小辫子,就像是兔子毛茸茸的短尾巴,斜刘海厚厚的,遮住一只眼睛。H.C不愿意去理发店,因为有时候理发师会不去问就直接剪一个男生风格的发型出来,而自己也懒得费太多口舌去解释。
“为什么大家会觉得男生表现出女性气质就应该被嘲笑,而女生表现出男性气质会被夸奖?这在根源上说其实是一种性别歧视。到后来我碰到一些女权朋友,她们或者他们对自己的女性气质、女性身份、女性性别都非常的自豪,非常有力量地去感到骄傲,这给我很大的激励,去接受这样的性别和气质没有任何羞耻的事情。”H.C说。
H.C是跨性别中心的创始人和负责人,自己也是一名跨性别女性。一天里大部分时间,H.C都是精力充沛的,开通跨性别热线、成立跨性别反家暴小组、运营公众号、开各种与跨性别有关的交流会和观影分享会。
当她接到关于跨性别家暴、跨性别者被父母关在家里的信息,她带着律师赶去,和这些家长们谈。一次观影分享会上,一个男生完全不了解跨性别的概念但对这个概念好奇,其他来分享故事的人觉得不耐烦,但H.C也会很耐心地给他解释。
而有时候到了深夜里,抑郁笼罩过来,H.C从冰箱里拿出一罐的啤酒,一个人坐在电脑前面敲字。
大学时期,H.C写过一部小说,里面那个主要的男性角色猥琐而懦弱,而主要的女性角色勇敢同时又很纠结。这两个角色都是H.C自己。
H.C说,那个男生,就像当时自己在努力模仿男生的样子:很多混在人群里,在女生经过的时候口头调戏一下她,讲两句黄色笑话。H.C在小说里拼命抨击他,并且不知不觉地把自己代入了那个手腕上文着一株曼珠沙华的女性角色。
大学时,H.C认识了一位双性恋的女生,她喜欢画画,对戏剧歌剧也很有自己独特的品位,喜欢文学就自己搞一个文学社。H.C觉得震撼:“感觉我不应该是现在这样子的,我应该是她这样子,我以前一直被构建得死死的,就像木偶、机器一样。”高考后的H.C因为家人的意愿放弃自己喜欢的文科而学计算机,听从“一个男生不要花太长时间在卫生间弄头发”。
在认识那个女生之后,H.C想要挣脱,想要找到真的自己。但同时,她陷入了很深的绝望,她在想如果那段时光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自己可能和现在完全不一样,而现在回头看看,那段时光完全是被浪费了,“当我想到我这辈子都与那段时光无缘了,这令我感觉到极端的痛苦”。
小说的最后,女主还是杀死了自己。这是H.C想到的最好的结局,她觉得她的死亡是一种抗议,让大家看到一些问题以及她的内心。就像自己在抑郁的时期在考虑要不要结束生命时也会想其实很多人选择死亡其实是在抗议,那时候和家人矛盾很重,想用死亡来引起他们的反思,让他们后悔。
但最后,H.C没有这么做。她像小说里的女孩一样,在“可以割腕的位置”文了一株曼珠沙华,传说中这种花开在坟墓旁边,又叫做彼岸花。文身会给H.C一种踏实的感觉,她感觉很多东西都会失去,但文身可以和身体结合得最为紧密,文身也是她态度的一种宣告。作为跨性别女性,H.C会常常关注自己的身体,认为“身体本身就是政治”。
在倡导女权的公益组织中做过志愿者,也认识了一些在倡导性别平等的人,许多志同道合的人让H.C觉得自己被赋予了能量,在大多数时间能够保持积极的心态。渐渐的,H.C也接触到了更多有关性别的概念,当她在Facebook上的看到跨性别女性这一概念的时候,“嗯,这是我”,她觉得终于找到了可以准确描述自己的标签。
后来,她成立了跨性别中心,一个非营利的公益组织,想要为跨性别人群争取更多的权益,消除歧视。
L.X管H.C叫boss,也在跨性别中心工作,17岁的她离开了在东莞打工的爸爸,一个人带着一千块钱来到了广州。
她记得自己第四次自杀是在房间里吞了一瓶苯海索。在医院醒来后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一次为什么又没死成”!”她还记得爸爸对她说的“你能怎样改变?把自己变得男人不像男人,女人又不是女人吗?”。而L.X回答“宁愿这样,我也不想做一个男生。”
L.X去发传单,除去吃饭和车费一天能挣到四十块。没钱生活,更没钱手术,L.X也曾像周烨一样,尝试为自己切除睾丸,同样出现了意外,大出血,被朋友送去了中山六院。然而,中山六院在没有经过L.X同意的情况下在公众号里写文讲了许多手术细节,并且使用了“挥刀自宫”、“葵花宝典”等字眼。很快,《都市快报》等媒体进行了转载。
这让跨性别圈子里的很多人感到侮辱和愤怒。跨性别中心便立马写文开始“声讨”。
今年五月,H.C决定以发起众筹的方式,给L.X筹得工资,提供给她一份跨性别中心的全职工作岗位。
H.C也曾选择吃药,大剂量,不害怕抑郁也不害怕伤身。
但后来,H.C的伴侣朝阳告诉她,希望她接受自己的身体。朝阳来着东欧,她主动告诉H.C,想和她在一起。
“之前大家会觉得裙子就是女生,长发就是女生,但渐渐大家会觉得‘为什么男生不能穿裙子留长发?’,人们已经看到发型和衣着是和性别完全没有关系的了,但是还没有看到身体和性别是没有关系的。”H.C同意一种说法:其实性别的划分并非二元,非男即女,而是多元的。
在这之前,H.C不愿意让伴侣碰到自己的身体,特别是“被称为男性”的部分,她会轻轻地拿手拨开,也不愿让朝阳看见自己刮胡子的样子。但到后来,H.C接受了朝阳的说法,她停了药,暂时不打算手术,也慢慢减小了对自己身体的厌恶。
“这个社会会因为一个人的生理性别,或者说某一个器官而硬规定我是某一种性别,也从来没有问过我自己的心理认同是什么,并且要你完成社会对某一性别的规矩、刻板印象。大家会觉得,只有生理性别才是真正的性别,所以当我心理性别与生理不一致的时候,那就是我错了,我就成为了一个‘跨’性别的人,事实上我并没有‘跨’,我一直都是我心里认同的性别。
跨性别中心的活动还在不停地举办、推进,欢迎性少数者来交流,也欢迎非性少数者来了解。NGO的工作通常会嵌入到生活中,所以H.C总是会觉得忙碌。但她说,虽然这些工作有意义也能给她带来成就感,但她更想做些文学艺术类的工作,文艺作品对人的打动不会随着时间而消失。
H.C现在把刘海梳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并且开始化妆,原本就细长的丹凤眼被眼线拉得更加妩媚。去年生日,H.C的礼物是一件深蓝色日系的裙子,如今H.C大大方方地穿着它,对着镜子,轻轻微笑,按下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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